往山城的路上,人煙稀少,住戶稀稀落落,走好遠的距離,才看得見一處人家,一位綁著頭巾的婦人,在屋前曬穀場地上,撒米餵雞,他走到入口處,提起嗓門,大聲喊道:
「這位大嫂,可以借個水喝嗎?」
婦人走進屋內,拿出一個水瓢,遞給他,他一邊喝,一邊看著大大小小的雞隻,在地上來回踱步,婦人拿起放在屋簷下的衣服,一件一件晾到架在廣場上的竹竿,他打開身上的水壺,倒入剩下的水,然後,水瓢還給大嫂,問:
「這附近,只有妳一戶人家?」
「對。」
「妳一個人住?」
「親人不在。」
「呃。」
「你往哪裡走?」婦人問。
「山城。」
「山城?在哪邊?」
他指著遠方高山:
「那頭。」
「你去過?」
「沒有。」
「為什麼去?」
「裏面有一座城殿,我想去看。」
「那你沿溪流往右走。」
「好,謝謝。」
他揹起行囊,跟婦人道別,然後,拿著木杖,沿著河道,走到前方淺水區,小心翼翼地踏著圓卵石,一步一步走過去,腳才上岸,眼前的景觀,就產生丕變,一片綠意的樹林,不復可見,取而代之的,是色彩瑰麗、燦爛無比的景物,讓他不知,是誤入迷境,還是身處夢幻時空,於是,拿出地圖,仔細觀閱,看到上頭所示,與他所見無不一,才放心,繼續前進,只是,越往高處爬,四周出現的景物,就越奇特,彷彿,處在陌生的界域,看到的,皆非平日熟悉,即便,在天空翱翔的飛禽,也獨具面目。
山巒頂端,古木參天,深谷底處,溪流蜿蜒,他經過幾番休息,終於來到一個僻靜安諡的地點,目睹一座龐然聖殿,莊嚴地坐落在中間,敬畏之心,油然升起,彷彿,即將參拜的神祗,就在眼前,他走到裡面,扣了扣門環,一位住持,前來接應,他出示一份信物,住持看了之後,隨即帶他入內,兩人繞過庭院,來到後面的大廳,進入。
「這裏等。」住持對他說。
他擺下行裝,席地而坐,兩眼,不斷觀賞廳內擺設的古物,一位身穿白袍的耆者,走了進來,坐上前方大椅,問:
「所學為何?」
「畫。」
「拜過師否?」
「沒。」
「規矩都懂了?」
「是。」
「那跟我來。」
耆者走下太師椅,帶他到內房,裏面,掛滿畫作。
「這些,都是前來修行的人所畫的。」耆者對他說。
「好多。」他說。
「你從裏面,選出二十件。」
「好。」
耆者離去,他定下心,開始檢視作品,把構圖特別、意象清晰的,一一記下,幾經審度,才湊足數量,寫出名單,走回大廳,交給道長,道長過目後,對他說:
「你有眼光。」
「算過關?」
「是的。」
「那要如何開始?」
「住持會告訴你。」
「好的。」
在住持的帶領下,他來到大廳後方一個充滿神秘的處所,住持推開入內的石門,和他走了進去,點著燭光的通道,引導他們前行,經過幾個彎路,他們來到一個瀰漫著水霧的浴池,裏面,數位紅粉秀女在潔身,周邊,還有好幾位優女在妝飾,住持讓她們披上薄紗列在他面前,跟他說:
「選一個你喜歡的。」
他仔細觀看每一位軟玉溫香的鶯娟,辨識她們的容貌,比較她們的特質,最後,挑出一位各部位都十分細緻的秀女,跟住持說:
「就這位。」
「好。」
「何時上工?」
「明兒已時。」
「在畫房等?」
「對。」
隔天,他早早起床,清理自己,到工作室備妥所需的顏料與畫筆,之後,秀女出現,進入屋內,他讓她走到畫架前,脫下薄紗,擺好姿勢。
他拿起墨筆,開始勾勒輪廓,畫出姣好的五官、撩人的乳房,嫵媚的胴體,神秘的陰處,完成後,秀女隨即告退,留他一個人,繼續著墨上色,修修改改,直到,天色昏暗,工作結束。
這樣的作業,每日進行,不同的,只是秀女展現的風情,因著她不斷變動的擺姿,他得以持續創思,產生不同的圖像,累積創作數量,讓他保有動能,原先,他就是帶著萬分期待的心情來到這裡,希望傳說中的秀女能帶給她無限的靈思,在他身上灌注充沛的能量,使他領受聖靈的感召,表現永恆的思念,因此,對自己一直懷有巨大的信心,以為,長此以往,一切都會依自己的計畫,收到成效。只是,經過一段時日,當事情都變得尋常、變得平淡、變得不是那麼能夠激發動力之後,他逐漸懈怠,慾望的誘惑,開始腐蝕他的心,讓他沉浮,失去專注,他再也無法像初到此處時那樣懷抱聖潔之心,仰望秀女,日日,只祈求靈肉歡合,但,戒律在身,有起心,也不能懷抱妄念,讓自己落入深淵,陷於萬劫不復之境,所以,只能壓制情慾,做精神上的努力,但,本能豈是如此容易就範?就算眼中看到的是不容侵犯的女性,腦中所想的,也全是風騷狂野的慾女,心中盼望的,也還是淫穢大膽的情色,在這種情況下,他何能收斂狂亂之心,表現堅定與意志,創造靈性?畢竟,這不是聽取甚麼開示、求取甚麼心經就可達成目的的事,因為,他需要的是創思,不是內心的平靜,要有東西激發,才能感到生命,要是,無法碰觸女人,與之交心,內在的熱火,如何燃起?苦悶的精神,如何求得慰藉?
終究,他超越不了凡俗,沒有勇氣忍受孤寂,眼前的追求,就是他走不到盡頭的路,在心靈表現日漸枯竭之際、他失意、沮喪,只覺,賦予自身的任務,已經不可能達成,勉強下去,只會造成痛苦,於是,認清現實,接受命運,收拾行囊,步上歸途。
走抵河邊時,他駐足回頭上看,發現,之前的異相,全都消失,眼前一切,又回歸自然,彷彿,朝聖的目標,瞬間蒸發,他的使命,頓時化為泡影。
他拿起柱杖,緩緩渡河,然後,走向婦人的莊舍,看到她,在曬穀場旁邊的田地種植,他快步上前打招呼,問:
「有東西吃嗎?」
「魚。」
「好。」
婦人走進屋裏,拿出魚叉,往河邊走去,他踏著小徑,跟在後頭,一步一步走,走了幾步,腳下,突然感到一陣刺痛,一條紅蛇,在他旁邊,沒入草叢,她趕緊拿出魚叉,戳開他腳上皮肉,從傷口,吸出污血,然後,攙扶著他,走回屋內,放到床上,這時,他的腳,已經腫到拳頭大,她到外頭抓藥草,搗成漿,敷到他腳上,見他呼吸急促,不斷冒汗,她便拿了一塊粗布小心擦拭,並弄了一些流質餵食,但沒多久,他就失去意識,不省人事,她只得放下食物,解開他的衣衫,拉下底褲,墊入幾塊棉布,替他蓋上被子。
經過一個晚上,他依舊昏迷不醒,只靠微弱的呼吸維繫生命,每隔一段時間,她都必須用草汁滋潤他的雙唇,用布巾擦洗身體,查看排泄物,這樣照顧好幾天,他才脫離險境,睜開眼的時候,他問:
「這是哪裡?」
「我的住所。」
「我睡了很久?」
「對。」
她走到灶頭,弄了一些東西,端到床前,一口一口餵他:
「慢慢吃。」
他的眼光,沒有直視她,但,轉頭過去時,他忽然發現她耳側頭巾遮蔽之處,有一道傷痕,深入頭部,便問:
「疤怎麼來的?」
「有人使壞。」
他想再問,只是,她不願多談,餵完他後,就逕自走開,他躺在床上,心中想著:一個婦人,隻身住在荒郊野外,究竟,是甚麼因故?為什麼,她必須孤單自處?是不是,有不能向外人道的辛楚,讓她不堪回首的經過?否則,何以閉鎖自己,不願訴說這一切?
她拿著布巾走回來,開始擦拭他的身體,他的心底,湧出一股暖意......
(未完,完整版請見莊修創作集(二)異相膠捲,鄭光立,2023)
延伸閱讀:
版權所有:京文出版社